老猫,老猫歌手

女儿从小喜欢小动物。两三岁时,如果她发脾气,只要说去看小猫小狗,就挂着泪珠笑了。那时我们租住民房,房东家养着一只小狗。起初女儿还怯生生地不敢靠近,没几天就跟小狗混熟了，于是就泡在一起玩,跟进跟出;起先是女儿跟着小狗,后来是小狗跟着她,似乎都很开心。

搬新家后,女儿要求养一只小狗,要不然小猫也可以,理由是新家没有小朋友玩。妻子经不住女儿软缠硬磨,最后答应养只猫,因为新家是幢老房子,常有老鼠出没。恰好妻子一同事家的母猫生了一窝崽,就要了一只来。于是,我们家就多了个新成员。

女儿一看见小猫就叫“老猫”,说胡子都那么长了。我解释说猫一生出来就有胡子。女儿不信这一套,说老家的兵兵都四岁了为什么还没有长胡子?依然我行我素,叫“老猫”。于是“老猫”就成了这只小猫的大号。

老猫使家里热闹了不少,它深得道家动静结合之真谛,动则窜进窜出,攀上跳下;静则卷卧沙发,大梦不醒。有时盯住一个小皮球,猫视耽耽,久久不动,胡子一翘一翘的,突然长身一扑,如猛虎下山,一只小爪子拨弄得小皮球滴溜乱转。有时还装模作样叫上几声,以助声威。如此这般表演,常逗得女儿眉开颜笑。

也许是电视看多了,老猫深知公关的重要性,尤其注意与女主人做好关系。每天妻子回来一敲门,它就窜到门口迎接，蹭着女主人的裤管，讨好地喵喵叫。这一套让妻子挺受用,常得意地说,老猫只要听到我的脚步声,就知道我回来了。有时拍马须溜过了头;妻子脱下的袜子它似乎要帮助收拾清楚,结果爪子弄破了袜子,挨了一脚,躲在桌子底下委曲地叫。

我讨厌小兽身上的狐骚味，所以对老猫没有好感。老猫到我家的第一天,就很不文明地在菜橱底下拉了一堆屎。当我找到了屋里一股怪味的发源地时,毫不客气地把肇事者痛打一顿,并趁机提出把不讲卫生者驱逐出境的动议。妻女一致反对。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下,我只好保留意见。

有热心人告诉我,要使猫在指定的地方排泄,只要把它的大便放在卫生间里,然后按住猫头让它闻,再拽着猫头原地转三圈,猫就会认这个地方大小便了。我如此泡制三次,果然有成效。虽然老猫不会像人一样蹲上抽水马桶,但大小便不敢拉在卫生间以外的地方了。有一次妻上班时顺手把卫生间的门扣上，下班回来,一拉开卫生间的门,老猫便嗖地闯进去,迫不及待地撒了泡骚尿。为此事妻子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表扬老猫,似乎不把本年度“卫生先进个猫”的荣誉赏给它决不罢休。

在老猫受宠的日子里,我的驱逐计划无法兑现，只好在若隐若现的猫骚味中等待时机。老猫不是圣贤,总有不检点的时候。果然，不久老猫就破绽百出了。俗话说“馋猫馋猫”,是猫就免不了嘴馋,老猫嘴馋就偷吃鱼,屡次被女主人斥骂却不思悔改。有一次家里请客,老猫趁人多手杂之时,把妻子苦心经营的大拼盘弄得乱七八糟。客人一走,女主人就手持量衣尺追打得老猫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。在老猫咪咪乱叫夺路逃命之时,我在一旁兴灾乐祸暗笑，这家伙，终于失宠了!

使妻子终于下决心把老猫驱逐出门的原因，是女儿玩猫丧志，每天放学回家书包一扔,就开始逗老猫玩,连饭都忘了吃。估计上课还挂牵着老猫,所以学习成绩明显下降。虽然问题出在女儿身上,但问题之源是老猫,因此它罪责难逃。

一个风高月黑之夜,女儿已经熟睡。在妻子的默许下,我提着装着老猫的篮子,以胜利者的姿态向野外走去。老猫一路大呼小叫,一付大祸临头的腔调。我心想,这家伙真是愚不可及，给它自由还不领情。多少人为“自由”二字奋斗了一辈子还得不到,它往竹篮里这么一躺就走向了自由，居然还有意见!

走到一处草坡前,我把老猫放出来,说,走吧,你自由了。老猫说,妙!猫眼对着我,不肯走。我挥手赶它,说,快走!老猫窜出两步,又回过头看着我,说,妙妙!我再赶,老猫跑两步又回头:妙妙妙!它盯着我哀哀地叫着,不肯离去。良久,也许感觉没有希望了,才毅然跃入草丛,嗖嗖而去。望着它模糊远去的黑影,我竟然心有所动……

家里平静了许多。

我骗女儿说老猫是自己逃跑的，女儿大哭了一场，接着是时不时自问，我对老猫那么好它怎么会跑走呢?满腹的疑惑。妻子手头无事时也会自言自语，老猫会在哪里做窝?它会不会饿死哦?我也被她们的“怀旧”情绪弄得心里有点那个。

一天晚上,我阅读疲惫到阳台透透气,刚站到阳台,就听到“妙”的一声猫叫,怯生生的。我心里一动,忙探头栏干外,朦胧中,只见一只猫蹲坐着正仰头看着我,双眼莹莹有光。是老猫！我来不及多想就跑下楼去,伸出双手要去抱它,老猫匍伏在地,妙妙妙叫着,可怜巴巴地模样令我心软得像太阳下的冰淇淋。

在女儿的帮助下,我用香波为老猫沐浴一次,并用电吹风吹干。然后酱油调剩板,请归来者将就一餐。流浪归来的老猫瘦多了,而且有了不挑食的好习惯。以往鱼头鱼骨头它不屑一顾,非生吃小鱼不可。如今酱油剩饭也吃得啧啧有声。看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。

老猫似乎吸取了教训,乖多了,很快又成为家中的宠物。但是没坚持多久,又故态重萌,只是改变了方式，不“吃里”,却“扒外”，爪子抓破沙发,把海绵一块一块拉出来,弄得到处都是。最严重的是多次把女儿的书和作业本撕破并咬得遍体鳞伤,这就引起了共怒,招来了再一次被流放的厄运。

看来温情主义总是很脆弱的,一但发生利益冲突,只能以利益为重了。

这一次我是骑摩托车执行任务的。摩托的轰隆声把老猫的哀叫声压得很朦胧。到了远郊,我撂下老猫驱车掉头就跑,耳边老猫的哀叫声渐远渐淡…

日子过得很快,老猫渐渐被淡忘了。冬天来了,寒雨萧萧。一个风寒雨冷之夜,我拥被看书,窗外雨声沥沥。突然,妻子急促地推推我的肩,说,你听,老猫在叫!我凝神细听,只有雨打西窗之声。妻子说,仔细听!果然,在凄凄的雨声中，若隐若现夹带着几声哀婉的猫啼。我马上起床裹上大衣,妻子找来雨伞。我急急下楼四处寻找,寒风冷雨中,并无老猫的踪影。我默立良久,怅怅而归。

这一夜,我们都没睡好。